吉龙云家|反思新中医时代的批判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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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者在创新、改进的过程中始终把传承放在首位。正是因为这种“带有敬意的批判”,我们才在学科不断进步的同时也使中国医学的精髓得以发扬和传承,使学科的原创特色没有被割裂和丢弃。
批判是独立精神和自我意识的一种体现。当一个学科内部批判的声音逐渐细弱蚊蝇,也就意味着这个学科的大部分人逐渐地人云亦云、逐渐地失去自我,而使学科陷入闭关自守、固步自封的境地并最终独自凋零。
批判还应当包含缜密的逻辑推理以及实践验证,疑问、推理和验证三者共同构成了严谨、科学的批判思维过程。据此,面对外来的批判,我们也要用科学的态度进行审视、甄别并采纳有理且有用的意见。
数月前,笔者赴美学习,有幸游历了美国几处标志性建筑,感触颇深。参观旧金山金门大桥时,不仅为其横跨峡口的恢宏气势和浑然天成的壮观景象所震撼,更是为金门大桥建造之初,在不断的批判指责声中,历时10余年修正,并最终得到市民投票通过动工而建成如今近乎完美形象的历史所深深感动。
当初,批判声几乎淹没了建造大桥的提议——专业人士认为海峡风速之高和峡水深而流速快使造桥成为异想天开;附近的百姓则认为这样一个钢铁庞然之物必然会毁掉金门海峡的自然景观,造桥于金门海峡之想法诞生时可谓饱受歧视和怀疑。然设计者顶住了批判的压力,认真吸取批判者的意见,不仅通过极其复杂的数学计算设计出了可靠合理的构造,还不断地修订大桥的艺术造型和颜色,最终得到了政府、学者、百姓一致的认可,才形成了旧金山乃至整个美国的重要标志建筑之一。时至今日,金门大桥或许还存在着一些为人诟病的问题,但它的维护者们始终没有放弃在批判声中不断的改正、不断的完善。
笔者感而思之:批判让尚不富强的普通国民在风高浪恶的海峡上造出屹立不倒的钢铁之躯;批判让钢筋铁铸的人造桥能与长天秋水浑然成景,那么批判对于一件事物、一门学科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作为中医人面对批判又当有怎样的胸怀和态度?这些,值得每一个中医人思索体味。
古中医不同时代的批判精神
笔者认为,古时中医学盛极一时的景象与先贤“富裕”的批判精神是密切相关的。以耳熟能详的医林典故为例:扁鹊有著名的“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然后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说的是扁鹊为医的原则,却也是对时下医患之弊象作出的批判和抗争,最终形成了健康积极的中医学医疗原则和医者处判针药的良好客观条件。再看中医学的圣祖人物张仲景:其作《伤寒论》所形成的与临床实践更为贴切符合的辨证论治,是一次自《黄帝内经》时代之后重大的革新,用行动印证了他在序言中对于“各承家技,终始顺旧”的批判。到医之门户盛放林立的金元时期:因为北宋据《伤寒论》而提出了标准用方,造成了时下方医的滥用温燥,而金元四大家用多元而有效的处药模式对时弊进行了有力的批判,让中医学的理、法、方、药发展到了一个百花齐放的巅峰,并为后来的明清医家的再次突破做出了榜样、打下了基础。其后,李时珍有感于前人药物著作之谬误甚众而著《本草纲目》成本草博物之大成;吴有性感叹“守古法而不合今病”而著《瘟疫论》开温病学派之先河;以及中医学历史上一系列闪耀的名字:张景岳、孙一奎、赵献可、王孟英、王清任、徐大椿、叶天士、张锡纯等,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中医学的历史上留下了重彩之笔,每一个人都怀揣着一套行之有效却卓尔不群的精彩医理,而在这些金光灿灿的不同名字背后,笔者看到的是一种相同的精神——批判精神,可以说,中医学古时候的批判精神带来了中医学学科发展之盛景。
中医学的传承改进式批判
或许会有人发出质疑:中医学历史上有那么多批判的声音,那为何依旧历时千年而理论体系屹立不变呢?笔者认为:这正是中医学科独有的批判特色——传承改进式批判。中国不同于西方,在西方学术史上,整个人群的知识结构、价值体系乃至信仰总是因为战争、大瘟疫流行等因素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根本性改变,因此西方人在创新批判的过程中对于过去有着毫不留情、几乎全盘否认的一面。而中国不同,自秦统一六国以后,整个中华民族的思维方法、价值体系开始趋于稳定,虽然也有时代交替、战乱连年以及时疫流行,但中国学者在创新、改进的过程中始终把传承放在首位,在良好成熟的传承前提下,打好了去粗存精、循序改进的基础,给予了中国古代文化和技术一个良性循环的进步过程。因此有学者曾说,中医学历史上的批判是一种“带有敬意的批判”。
笔者认可这种说法,正是传统文化中尊经崇古的思想作用,使得中医先贤在批判修正的同时始终没有抛弃学科的内核特质,或许这可能使得中医学始终没有彻底和完全的变革,有时也会难免陷入“自圆”的境地。但因为这种带有敬意的批判,我们才在学科不断进步的同时也使中国医学的精髓得以发扬和传承,使学科的原创特色没有被割裂和丢弃,这是值得中医创新者学习的一种特色的批判精神。也是笔者经常反复提及强调的:传承是批判和创新的源头,只有认真学中医,实践中医,研究中医,才能更好地评判这个学科、改进这个学科。望诸位中医行业内外的批判者能慎思之。
反思新中医时代的批判匮乏
反观如今的中医学科,批判精神好像离我们新时代的中医人渐行渐远。中医学的发展、研究和创新的确在遭受诸多批判,但令人讶异的是当这些不同的声音来自于不懂中医的普通百姓乃至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哲学家时,懂中医、学中医、用中医的中医人却或者缄默不语、或者一致对外,而很少接纳并反思外来的批判,更是极少发出自己的批判声音。
批判不仅是一种质疑的能力,亦是独立精神和自我意识的一种体现。当一个学科内部批判的声音逐渐的细弱蚊蝇,也就意味着这个学科的大部分人逐渐地人云亦云、逐渐地失去自我,而使学科陷入闭关自守、固步自封的境地并最终独自凋零。当越来越多的中医人桎梏于权威、拘泥于教条的时候,我们可以预见:当有专家宣传“中医必须进行现代化研究”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中医人会放下经典拿起试管开始在实验室的日夜奋战;当又有专家疾呼“绝不能用循证医学禁锢中医特色”的时候,医学科研的学习研究道路上将罕见人迹;当有专家称“中医必须量化标准”的时候,实习医院的检验科里将人满为患;而当有专家说“中医重在经验传承”的时候,名老中医的诊室里又会堆满了根基不稳的中医医师;当有学术权威开始弱化中医中药的重要性时,失去自我意识的中医人会主动的缴械投降;而当有学界泰斗高呼“中医万岁”的口号之时,又会有无数失却独立精神的学子一同振臂高呼。
笔者并非主张刻意的挑战权威,我们对于学科的大师、专家以及书本上的知识应当尊重并虚心学习。但作为一个学科的继承者、创新者,我们更应当用批判性思维去审视学科,去根据时代和现实的需求对学科进行修正;换句话说,这种批判和修正是另一种对学科权威、学术经典致敬的方式。
中医人面对批判应有的态度
包容,是笔者认为中医人面对批判应该有的首要态度。正如前文所说,近些年来,外界对于中医学科发展中种种问题的批判之声不绝于耳,往往中医学者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就暴跳如雷。这些态度在笔者看来都是不正常的。《内经》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正是因为我们这个学科有着种种问题、有着种种缺点,才会引来诸多批判。现实生活中,中医这个学科并不像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想象的那样完美——比如:我们理论中许多概念的释义尚模棱两可、难以定夺,我们对于病名、病证的诠释不够准确全面,许多针药带来的偶然奇效并不是那么有说服力等等,都已然留人以口实而备受攻击。当面对种种批判的时候,中医人不应该持有敌视或者漠然的态度,更不能用我们中医人自己才能听的懂的语言声色俱厉的呵斥外界的质疑,包容、谦逊并悉心修正完善才是让一切外来批判息声的最好方式。而从另一方面来讲,中医人也不能总是受外界批判的左右。作为一名真正的中医人,我们应当自觉地树立批判精神,用批判的视角自我审查、自我纠正,就不会总像过去的岁月那样被一个又一个“废止中医”的声音袭击时还猝不及防。
但是,在包容批判、自觉批判的过程中,我们也应当要具备严谨、客观的科学态度。美国伦道夫·A·史密斯先生曾提出批判性思维七大准则中有“批判性思维者不会过于简单化”、“批判性思维者使用逻辑推断过程”、“批判性思维者在得出结论前要检验有效的证据”等内容,表明批判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提问过程,还应当包含缜密的逻辑推理以及实践验证,疑问、推理和验证三者共同构成了严谨、科学的批判思维过程。据此,面对外来的批判,我们也要用科学的态度进行审视、甄别并采纳有理且有用的意见。
每每掩卷沉思,金门大桥在夜色中朱光烁烁的恢弘身影依旧历历在目,比起建筑的宏伟,包容批判、接受批判并最终得到百姓、学者、政府一致认可的事迹更让笔者心神激荡不已——批判的思维和精神能够铸就了一座建筑的完美,更能够铸就了一个学科的日益壮大。感念及此,笔者慨叹呼唤:中医人要有做靶子的胆量,不怕被批判,敢于去批判,才能激活学科走向强盛的内在动力,才能踏出学科发展的宽道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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