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龙云家|放血—放血疗法3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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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医学有个共同的开始
中国人熟悉放血疗法,因为它是针灸的一部分。其实,放血疗法更是世界医学的一部分。从史学角度看,不管当今的医学多么的发达,人类的医学史基本上是一部放血疗法史;不管发生在那一个地域的医学,都有一个共同的起源——放血。
血管就像大地上的河流,大河流过的地方孕育了文明,也起源了医学。大约在公元前3500年,放血疗法同时出现在有“大”河文明的地方。埃及的尼罗河,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印度的印度河,更不用说中国的黄河。她们是地球上的“天河”,闪耀着宇宙的光芒。
在破译古埃及医生称谓的“圣书体”符号文字中,“swnw”的意思就是指用箭一样的东西来放血给人治病。这是记录史前文明最早的文字。为什么选择了放血?我们的教义里有着非常唯物的解释:比如先人偶尔被刺破皮肤后,身体某个症状的改善启发了对流血的另一种直觉,后来这种经验的积累变成了放血疗法。
埃及医生的“圣书体”符号文字;左上为arrow,左下为bowl
很多时候,唯物主义的解释不敢追问至第3个为什么。所有人类早期的医学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对巫术的崇拜,巫师认为疾病是魔鬼附身。在哲学、医学没有分家之前,巫师是最崇高的职业。如果用现在的眼界来衡量那个时代的巫师,他们都是“骗子”。其实他们都在用不得已而为之的“暗示术”来帮助人。比起五花八门的巫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放血术可谓向着“理性”迈进了一步,他们认为放血可以驱除附身的魔鬼。魔鬼只能附着在心里,不会附着在血里。基于印度草医学的生理观,让放血术听起来很有道理:人的健康是由气(vata)、胆(pitta)、痰(kapha)这3种体液的平衡来维持的,它们间的不平衡就会导致血液的失调,于是放血被认为是一种有效的方法。除了用利器来放血,印度人还继承了埃及和舒利亚人的水蛭放血法,他们认为:水蛭能“分辨”出坏血和好血。其实,印度人说的水蛭的分辨才能,不过是他在吸血时通过口腔释放出的抗血凝素发挥的扩张血管作用罢了。
放血疗法从尼罗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到了古希腊和古罗马后,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时尚医学,也成为一种最流行的保健医学,其鼎盛时期不亚于2010年中国人喝的绿豆汤。
1525 年罗马的一幅放血疗法版画
谁是放血疗法之父?
如果要追溯现代西方医学的科学传统,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约公元前460-前360)无疑是最响亮的名字,尽管他被指责烧毁了克斯岛的一个医学图书馆,但是他留下的着作成为了西方医学的奠基石。在他看来,疾病不是一个局部现象,而是一种整个机体四体液,即血液、黏液、黑胆汁、黄胆汁平衡的紊乱。而通过放血、催泻及调节饮食等方法可以帮助人体的自然痊愈。这位医学之父的实践格言是:“药物不能治愈,就用刀;刀不能治愈,就用火;火不能治愈,那就是不可治愈的病。”这其中的用刀,就包括切开静脉放血。从此,这位西方“医学之父”也成了放血疗法的鼻祖。
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放血疗法在西方的流行还与另一位伟大的医学家有关,他就是盖伦。盖伦是一个忘我工作的人,他在解剖学、生理学、治疗学上的成就,在16世纪以前无人能比。在大多数医生认为解剖学是用来指导手术和处理外伤时,盖伦已经用他的解剖学研究来解决大的哲学问题,比如他证明了声音是由喉部神经控制的,思维是大脑之本。如果造物主是完美的,那么,人体的每一个结构都有它恰当的功能,这是盖伦研究的信仰,也是他表达对“上帝”的敬意方式。正因如此,盖伦成了中世纪的“医学教皇”。盖伦对放血疗法的推崇在《治愈的方法》等着作里阐明了这样的观点:放血疗法几乎可以适用于任何一种疾病,包括出血和虚弱的人。放血疗法不仅仅是治疗痛风、关节炎、眩晕、癫痫、抑郁、眼病等大病的优选疗法,更是预防疾病的主要手段。盖伦非常热衷于放血,在特定情况下,他推荐每天要放2次血。妇女在健康方面的一些优势,在盖伦看来是她们通过月经把多余的血排了出去,这是“上帝”对妇女的眷顾。这样看来男人的一些鼻子出血、痔疮也可能有健康保护的作用。
盖伦(Claudius Galenus of Pergamum)
基督教提倡在圣人节(saint’s days)放血是一件有益的事,不知道是宗教的仪式,还是医学保健。可能与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流出的宝血有关吧。耶稣是上帝的儿子,他的血是宝血,能拯救世人;普通老百姓的血是俗血,只能自救。但不管怎样,在放血这间事上,宗教的人文关怀和历史上的医学家异曲同工。不只是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信徒也倡导在发热时放血。远在南美的玛雅,有一种叫做“Tok”的针刺方法,就是放血疗法。
放血疗法把理发师变成了外科医生
当放血成为民众的一种保健方法时,它就不在是医生的专利。1163年罗马教皇亚历山大三世,让放血疗法走入了民间。于是,理发店成了放血疗法的主要场所,理发师用的刀和人们对放血的热需,谱写了一段意思的西方医学史——外科学的发展是从理发店走出来的。其中标志性的人物就是16世纪的法国理发师Ambroise Paré (1510-1590),他后来被誉为“外科医生之父”。理发师们发展了一整套的放血操作规程和工具,放血疗法的双刃刀具叫“柳叶刀”,英国着名的医学杂志“Lancet”(柳叶刀)就是来自放血用的双刃刀片。我们直至从理发店红蓝白条纹相间的柱状标志,可以感受到当年的理发师是如何喜欢放血。红色代表流动的动脉血液,蓝色代表流动的静脉血液,而白色代表止血用的绷带,放血时病人依握着的是那根柱子。这是一个生动的放血疗法广告。写到这里,我突然联想起当今的针灸热,虽然人们不再去理发店放血了,但美容院里的拔罐、刮痧甚至放血火了。难道这也叫轮回?
放血疗法发展到14世纪可谓是“天人合一”。在1408年的放血疗法图上,标注了身体每个部位与十二宫图之间的关系,放血疗法和占星术的结合,使原本简单的放血变得精细而玄妙。放血要根据机体部位对应的星座,选择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部位来进行。这种演绎带着人性的特点,带着对超自然力量的向往。
准确的说一直到20世纪初,上到法国皇帝路易十五,下到平民百姓,几乎把放血疗法看成了医学和保健的标志。许多健康人每年也定期放几次血,老百姓家中放血的器物可以作为传家宝传给后人,商人饲养的水蛭可以带来财富。
欧洲盛行的水蛭吸血疗法和医用水蛭
对放血疗法的质疑
1799年12月12日,68岁的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骑马巡视种植园回来,感到喉咙疼痛,第3天病情加重,呼吸困难。华盛顿深信放血,他的私人医生也深信放血的作用,于是,连续数次的放血,总量达到2500毫升的鲜血从华盛顿的血管里流了出来,最后,华盛顿抬手给自己把了把脉,停止了呼吸。华盛顿的死给一个着名的官司打上了个问号。
乔治?华盛顿之死
给华盛顿放血的医生是美国“医学之父”本杰明.瑞师(Benjamin Rush)的学生。本杰明14岁就从普林斯顿大学的前身新泽西学院毕业,他创立了美国的医学教育体系,当时四分之三的美国大夫都是他的学生。美国独立宣言上留下唯一医生名字的就是这位大力推广放血疗法的本杰明。由于美国费城与西印度群岛兴旺的奴隶买卖,黄热病在18世纪经常光顾这个港口城市,1794年和1797年费城流行的黄热病,让放血医学家本杰明吃了一场官司。那次黄热病流行很厉害,每天都有上百人排队等候本杰明为他们实施的大量放血疗法,出现了“血流成河”的壮观场面。一位叫William Cobbett英国记者对此产生了质疑,并跟踪了这一事件,发现经本杰明治疗的病人中死亡率较高,于是他发表文章说本大夫和他的学生们为人类人口的减少做出了突出贡献。本杰明的权威遭到了质疑,他将这位记者告上法庭,最后法律给Cobbett开出了高额的罚单,本杰明仍是抗击传染病的功臣。
美国“医学之父”本杰明.瑞师(Benjamin Rush)
放血疗法真的有那么神吗?在Cobbett事件后,又有一位英国医生,名叫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他采取比那位记者更科学的手段研究放血疗法,于是,366名患病的士兵被平均分成3组,有一组病人接受放血疗法,另外2组接受其他方法治疗,其余3组条件基本相同。结果是:不放血的两组分别有2例和4例病人死亡,而接受放血疗法组的死了35例。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充满勇气的研究做完了,一直没有发表。
英国人的2次质疑都不了了之。这时候,法国人来了。19世纪初,法国医生发表声明,放血疗法对治疗肺炎和发热性疾病完全无效。不仅没有效,一个叫皮埃尔.路易(Pierre Louis)发表了他7年时间对近2000名病人的临床观察,发现放血疗法明显增加了病人的死亡率。
人们开始对放血疗法的信念动摇,但是19世纪放血疗法仍在流行,并且达到鼎盛。仅1833年,法国就进口了4150万条用于放血的水蛭,从这里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以前欧洲医生有个绰号叫“Leech”,Leech就是水蛭的英文拼写。
任何时代的任何一种医学都不是完美的。20世纪前,纵使放血疗法“没有疗效”,纵使放血疗法增加了死亡率,可是,更好的医学在哪里?所以皮埃尔.路易阻止不了放血疗法的流行。直到罗伯特?科赫等一批医学微生物学家出现的时,这个流行了几千多的疗法才终于淡出了欧美主流医学的舞台。因为,人们找到了更好的抗菌消炎的办法。但是,放血疗法并没有消亡。
放血疗法真的没有疗效吗
事实上,早在1628年,哈维对放血疗法就提出强烈的质疑。放血疗法之所以有顽强的生命力,主要来自它的实用性价值。它虽然淡出了西方主流医学,但仍然活跃在补充医学的舞台,对某些病症,或某些特定的需求发挥作用。
对放血疗法的研究证实了它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消除器官炎症,降低体温,减轻心脏负担,激发免疫力等作用。全盘否定放血疗法的人太偏激,把放血疗法的作用简单地归结为“应急反应”的人也未免有些肤浅。
阿伦?格登,一位长跑爱好者,在准备参加“横穿撒哈拉沙漠马拉松赛”之前,出现乏力,膝疼。经过医生诊断确诊为“血色素沉着症(Hemochromatosis)”。这个病缘于血液中铁元素含量过高。过量的铁在身体内堆积,对关节和脏器造成伤害,严重者会因心脏衰竭而死亡。
治疗这个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定期放血。格登就是在这个方法的治疗下,机体达到了新的平衡。2006年4月,他跑完了“沙漠马拉松赛”。格登坚持放血治疗的根据是1996年科学家才找到了这个病的基因。这个位于第6号染色体上的基因被命名为HFE,该基因对应的蛋白质能与人体细胞表面的铁蛋白(Transferrin)受体结合,从而影响到铁元素在身体里的正常代谢。
欧洲人对放血术迷信这么长的时间,可能还有个“基因”原因。大约有1/8的欧洲人带有HFE基因,纯西欧人种中这个比例甚至高达25%以上,有人据统计,大约每200个欧洲人中就有一个血色素沉着症人。进一步的研究还显示:女性血色素沉着症发病较晚,每月一次的月经解释了为什么她们的病情往往要等到绝经后才会显现出来。
类似的例子让科学家重视铁元素在抵抗病菌中的作用,细菌的生存离不开铁,铁是细菌繁殖的粮食。因此,如何给细菌断粮是防止感染的“釜底抽薪”之策。生物在进化过程中都具备这种策略上的设计。比如鼻孔、口、生殖器等缺乏皮肤保护的地方,都会有大量鳌合剂(Chelator),它防止铁被细菌所利用。
人们不愿意完全放弃放血术的原因是,除了放血疗法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抵抗一部分细菌感染,对改善血液粘度,提高血液通过毛细血管的速度有一定的帮助外,对一部分高血压、术后热等也有一定的作用。然而,对于中医来说,把用刀子切开静脉放血变成用三棱针刺络放血,更是趋利避害的选择。
放血疗法和刺络疗法
人类在大部分时间医疗实践的内容和方法都是基本一样的。只是到了大约2000前,受不同文化的影响,医学发展分叉了。西方的医学教皇盖伦说:血是人体产生的,经常“过剩”;放血适合于任何病人,包括出血和虚弱的病人。盖伦的观点深深地影响了西方放血疗法的风格,于是理发店的剃头刀变成了双刃的柳叶刀,把沿着静脉切开的放血疗法美其名为“静脉呼吸”,既然是呼吸,自然是口越大越好。就在医学分家的时候,幸亏中国的医圣说了:血是十分宝贵的,血气者,人之生命也。既然是宝贵的东西就不能大量的放,也不能随便放,所以,针灸中的放血严格的讲应该叫“刺络”。从《黄帝内经》说:“刺络者,刺小络之血脉也”, “菀陈则除之,出恶血也”,我们随便拈来几条,可以看出这与盖伦的观点不完全一样。还有刺络术不仅在出血量上不同于西方的放血,而且是在一套完整的经络腧穴理论和辩证施治理论指导下进行的,有严格的禁忌症和适应症。
古代经络图
结语
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院长Sydnty Burwell教授对他的学生说:“在10年内,你们现在学习的知识有一半将会被证明是错的,更糟糕的是,我们无法知道那一半是错的。”曾经的主流医学今天已经淡出了,多个世纪以后,人们会不会象对待放血疗法一样来看待今天的主流医学。也许,科学的宿命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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